我外婆是江苏海门人,她是一个出色的当家人,在有限的条件下,能够每餐做出一桌最佳饭菜。开春的时候,她喜欢给大家做面饼,名“春饼”。记忆里最隆重的几次,都是由她姐姐、亲婆一起制作品尝的。面粉摊成薄薄一张圆形小饼,把炒好、拌好的各式菜肴裹在饼里吃。当日,饭也不煮了,这不,饼子就是粮食,一个饼下去,饭菜齐备,菜香饼甜。
我却不甚喜欢这种吃法。包面饼的食物,至今只有烤鸭能够接受。韭菜炒鸡蛋、拌豆芽、干丝炒肉丝、虾米炖豆腐……一般四五个包饼的菜中,韭菜炒鸡蛋最受欢迎,因为香。韭菜浓烈的气味,中和在面粉中有了隐约之意,正好可以体味“春天的味道”。
想来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欣赏“干炒韭菜”。韧韧的仿佛咽不下去,也有吃草一般的寒酸。韭菜跟鸡蛋就是绝配。韭菜鲜了,鸡蛋香了。白瓷盘中黄黄绿绿,就是一幅画呀。在寒碜的日子里,那也称得上有富贵气了。肉丝可以细如发丝,鸡蛋却是敦敦实实。
春天最美味的东西,都得加上鸡蛋。
香椿芽炒鸡蛋。不爱的人是怪胎。竹笋烧腌笃鲜当然是至美,但吃过竹笋炒鸡蛋,也惊为天人。香椿芽炒肉丝没听说过。香椿炒香椿,也像吃草。香椿拌豆腐,有咸鲜之味。但晒干了的香椿,无精打采,靠着无数的盐巴才不至于腐烂,它们常常靠在超市的犄角旮旯,无人问津。不健康食品嘛。
现在的年轻人被外卖弄坏了口味。重油、重糖,有时重辣。火速一餐,碗也省洗。久而久之,对时令、对季节都没了感觉,不知道土地与植物的变化。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好吃的菜;什么才是吃了以后,人会感恩上苍,感恩传承,感恩生命。
春笋,切成细细的丝。在砧板上切一棵笋,也是一种好感觉。笋丝炒鸡蛋,绵软之中有嚼劲,鲜香之中有回甘。
鸡蛋这东西,很奇怪。冰箱里存放很久的鸡蛋,打出来,蛋清会变得很少。只要蛋黄不散掉,还能吃。但你拿在乡下农家乐吃的一盘金灿灿香喷喷的小葱炒鸡蛋,比之拿“没有散掉的蛋黄”炒的鸡蛋,立刻无语了。
前年在崇明的民宿过年,门前的窄巷,三个农妇在聊天,看着看着也聊上了。问对门住的那个面善的农妇,她家的鸡卖不卖。“那都是些下蛋的母鸡,从来没卖过。”她歉意地回答。但最后,她说,我长得像她喜欢的小姑妈,她就欢天喜地地去抓了一只。我欢天喜地地得了一只之后,又问她:“鸡蛋卖不卖?”她说,她城里三个第三代孩子,都是只吃他们自家鸡下的蛋的。他们从不吃买的鸡蛋,说不好吃。真是不好意思呀。
鸡蛋铺天盖地地卖,令人眼花缭乱。鸡蛋也是盲盒呀,贵的不一定就是好的。有些人看朋友走亲戚,送两盒鸡蛋。不是你老家的鸡亲自下的,怎么好意思送人?
网购过鸡蛋,看着图片,鸡妈妈一个个有照为证,一个个蛋仿如昨生。但快递送来的两盒60个鸡蛋,一半是坏的;不坏的,那个新鲜程度也是可以想见的了。
韭菜啦,竹笋啦,香椿芽啦,闪闪亮亮的放于案头,考验鸡蛋的时候到了。敲开一个,要问一下:“你,配吗?”(杨晓晖)